社会学研究(社会学研究生)




社会学研究,社会学研究生

大家好,我是田静。

在人们印象里,“子宫买卖”必然与非法活动有关,不外乎“代孕”、“捐卵”。

但在现实中,它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简单,更粗暴,更普遍。

甚至,是完全合法的。

香港导演邱礼涛的一部影片,记录了一种曾在珠三角地区盛行数十年的子宫买卖——

一群女人专门给外地工人生孩子,只为跨越一条河岸。

是婚姻,还是长期卖淫?

千禧年之际,我国珠江地区的部分城中村,流行起一阵“嫁港伯生仔”的风潮。

年轻女子以找个香港户籍的“老公”为荣,如果再生个孩子落户香港,便是出人头地了。

不过,这些女性心知肚明,港伯们大多在香港已有合法妻子,与她们的婚姻不被法律所承认。

而所谓的婚姻生活,不过是男方利用工作之便来到大陆,在出租屋内的短暂歇脚。

民间俗称这种关系为,“姘居”;这种关系中的女性被称为,“二奶”。

黄莲花,就是其中之一。


△当年纸刊对这一现象的报道 | 图源:《“二奶村”全记录》

三年前,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叫坚叔的中年香港人。

对方暗示着自己财力雄厚,举止也是一副大老板模样。

于是,二人吃了顿晚饭,黄莲花便以“内地老婆”的身份,与其租住在了一起。

直到有一天,香港传来噩耗,坚叔死了。是在工地干活时,不慎坠楼身亡的。

坚叔不是什么身价百万的富豪,只是一名收入微薄的建筑工人。

在香港,他已经与原配生了四个孩子,一家人挤住在破败狭小的公寓。

而此时,黄莲花也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儿,腹中还怀着一对双胞胎。

可她不仅没有因此崩溃,更没有回娘家寻求帮助,而是迅速搭上了前往香港的班机。

她知道,自己的机会来了。


△嫁给港伯的黄莲花 | 图源:魔宙,《性工作者2:我不卖身,我卖子宫》

黄莲花曾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友阿良,可在他们即将谈婚论嫁时,阿良娶了另一个女人。

理由很简单,对方是香港本地人。娶了她,阿良就有机会获得香港身份。

黄莲花想争一口气,也去嫁个香港人,把户口迁到香港去。

但根据规定,她和坚叔没有合法的婚姻关系,女儿又没有香港的出生证明,无法拿到身份。

此刻,她肚子里的双胞胎,就是最后的筹码。

只要他们能在香港出生,黄莲花就能以监护人的身份,合法留在香港。

她打听到坚叔的劳工保险赔了一百多万,便想仗着怀了坚叔的遗腹子,分得一笔抚养费。

于是,她以二房太太的身份,敲开了坚叔母亲家的大门。

不料,迎接她的却是一轮极致的羞辱。


△来到坚叔家的黄莲花 | 图源: 《性工作者2:我不卖身,我卖子宫 》

坚叔一家骂她是个倒贴的贱女人,只拿了五千块便把她打发走了。

人生地不熟,身上又没几个钱,带着女儿尽早返回大陆,几乎是她最后的生路。

她不想认命,因为已知的活路,比未知的死路更恐怖。

“全村都知道我嫁了个香港富豪,我怎么带着女儿两手空空回去?”

“我是放不下面子,可我没面子,我的女儿也会被人欺负。”

她索性抱着女儿来到了全香港知名的红灯区——深水埗,当地人口中的“鸡窝”。

在这里租下一间廉价公寓,她誓要生下双胞胎,拿到香港居留权。

可是,本想安心养胎的黄莲花,却莫名卷入了一场“谁才是贱女人”的纷争。

谁才是红灯区里最“贱”的女人?

黄莲花搬来的第一天,便觉得自己可能是这栋公寓里唯一的“正经人”。

睁眼,是女儿的哭闹声;闭眼,是隔壁女人的呻吟声。

掉渣的墙上贴满了露骨的招嫖广告,穿着廉价高跟鞋的女人每20分钟下楼一趟。

满口烂牙的毒姑(吸毒性工作者),穿着丁字裤的鬼妹(外国应召女郎),堂而皇之地在街头揽客。

她挺着大肚子出门买菜,都能碰上几个特殊癖好的男人拿着二百元问做不做。

可黄莲花惊恐地跑开后,一群妆容艳丽的女子却马上扑向那名面容猥琐地男子,如夺食一般。

在黄莲花眼中,这群女人简直脏透了,比下水道里的老鼠还令人作呕。

但即便是这样的一群女子之间,还有着一套严格的鄙视链。


△坐在街边的企街女 | 图源:《性工作者2:我不卖身,我卖子宫》

陪酒小姐看不起企街女(站街),企街女看不起毒姑(吸毒站街),毒姑看不起北姑。

所谓的“北姑”,就是与黄莲花一样来自内地的女子,她们出于各种原因沦落至街边卖淫。

这是一种可悲的互踩,也是一种冰冷的警告。

似乎暗示着,假如黄莲花拿不到香港身份,她的命运将如一辆失控的列车,迅速滑向深渊。

这里的每一个女人,都可能是未来的黄莲花,是她长大后的女儿。

幸运的是,坚叔生前有一个卖保险的熟人,曾经劝说他买了份人身意外险。

赔偿款16万港币,受益人是黄莲花。但想拿到这笔钱,却困难重重。


△嘲讽“北姑”的“毒姑” | 图源: 《性工作者2:我不卖身,我卖子宫 》

没有在香港医院做过产检,上次剖腹产留下的伤口还没好全,正规医院不敢接收。

无法在香港生下孩子,就拿不到身份,领不到这笔赔偿金。

根据黄莲花的情况,连社会服务的志愿工都要劝她清醒一点,回老家才是明智的选择。

“这种情况,管理局是不会同情你的。”

这句看似善意的劝告,却激怒了黄莲花:“因为他们没人性!”

事实上,黄莲花只是一个缩影。

2000年,在香港对岸的深圳,仅一个皇岗村,就有五万多个黄莲花一样的“二奶”。

还有更多与她处境相同的女性,甚至没有坐在这里听人规劝的资格。


△被社工劝返的黄莲花 | 图源:《性工作者2:我不卖身,我卖子宫》

据香港人类学家谭少薇教授估算:90年代末,每六个在大陆工作的香港男性,就有一人包养了“内地老婆”。

一位名叫肖未索的女博士,曾亲身走入深圳“二奶村”,与这些女性同吃同住,记录下她们的故事。

包养二奶的香港男性,大多并非什么大老板,只是月收入几千块的工薪族、货车司机等体力劳动者。

被包养的女性,大多来自乡村,不一定年轻,也不一定漂亮。

她们的仰视,让那些香港男性找回了缺失已久的尊严,而她们的身体,又帮他们实现了生个儿子的愿望。

这无疑是一种榨取。


△暗访“二奶村”的肖未索博士 | 图源:《从“二奶”到“小三”的文化改变》

孩子,就是这种榨取的“证据”。

仅2001年至2013年,就20多万双非儿童在香港出生。理论上,他们有权申请香港居留身份。

但当时的香港,在内地配偶、子女、父母等亲属办理户籍迁移上,却充满着歧视。

诚然,社工的劝告是为了黄莲花考虑。

但忽视社会结构的缺失,将风险归于个人选择,又何尝不是一种冷漠?

也正是这样的冷漠,让黄莲花不得不采取一项极端的计划,迫使整个社会看到她的诉求。


△无助的黄莲花 | 图源:《性工作者2:我不卖身,我卖子宫》

那天,黄莲花打电话给保险业务员,说自己预产期要到了,求他带自己去医院生孩子。

为了打动对方,她还承诺,等她生完孩子会用全部的保险赔偿金,在他那里买份保险。

业务员接受了这场交易,殊不知,这只是黄莲花的计谋之一。

他带着黄莲花坐上了通往医院的一辆巴士,可才刚坐下,黄莲花的羊水就破了。

危急时刻,车上刚好有一位女性助产师前来帮忙。

经过一番挣扎,黄莲花终于在这辆巴士车上,生下了一对双胞胎。

而这起巴士车生子事件,很快占领了香港各大媒体的头条版面,成为一个热门新闻。

于是,相关部门不得不重视起这件事,他们对待黄莲花的态度,决定了香港民众投选票的意愿。


△巴士产子的黄莲花 | 图源:《性工作者2:我不卖身,我卖子宫》

最终,黄莲花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合法身份,还成功申请到了免费公屋。

她带着三个孩子,把行李一件一件地从红灯区的公寓搬上车,面容疲惫却难掩喜色。

这时,一群叽叽喳喳的企街女走过,黄莲花甩去一个鄙夷的眼神便准备上车。

人群当中,有一位女子认出了她,兴高采烈地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。

这名女子是黄莲花在内地的同乡,阿葵。

在异乡重逢故友,黄莲花激动无比,有一肚子的话想要与对方说。

“阿葵,我闯出一片天地了,我申请到公屋了。”

“你呢,怎么样?听说你嫁了一个香港人。”

谁知,阿葵接下来的话却让黄莲花嫌弃不已——

自从黄莲花拿了巨额赔偿金回家之后,阿葵的父母看到后十分羡慕。

希望阿葵也能一样“有出息”,嫁个香港人。

可阿葵却遇上了一个香港骗子,骗财骗色。于是,她选择加入企街女的队列靠卖淫赚钱。

黄莲花听到后脸色大变,鄙视阿葵做“不正经的生意”。

而阿葵却一脸嘲讽,反问黄莲花:你出卖子宫,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?


△嘲讽黄莲花的阿葵 | 图源:《性工作者2:我不卖身,我卖子宫》

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,黄莲花与女儿之后的人生过得如何,我们无从得知。

如黄莲花一样的人生,却在现实中不断上演。

而在影片中,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角色,似乎隐晦地暗示了黄莲花们的另一种命运。

她们的命运,是一条衔尾蛇

在黄莲花租住的公寓里,有一个艺名叫黎钟钟的企街女。

长期吸毒让她面色憔悴,嘴里一口烂牙。

与其他的企街女相比,她显得有些奇怪。养了一群鸡,每天神经兮兮地拜“鸡”神。

不仅如此,她赚到的钱总是打进一个神秘的卡里。

忽然有一天,她开始追着路人问,今年是什么年?

得知是龙年后,她开始疯狂存钱整牙,说是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。

这重要的人,正是她病重的母亲。


当年因为母亲的忽视,她才离家出走,沦为企街女。

当她走到母亲的病床前,奄奄一息的母亲才讲述了自己的难言之隐。

黎钟钟一出生,她的父亲和爷爷就相继去世,算命的说她是扫把星,会克死家人。

而她的母亲,不知父亲的第四还是第五房老婆,在家里人微言轻,心疼却保护不了她。

这,或许是一部分底层女性命运的真相。

面对无力挣脱的困境,她们渴望尊严,却只能一代代背上“下贱”的命运。


△街头彷徨的黎钟钟 | 图源:《性工作者2:我不卖身,我卖子宫》

如今,随着珠三角的经济腾飞,“二奶村”早已消失。

张爱玲曾说:“结婚若是为了维持生计,那婚姻就是长期卖淫。”

我们的社会中,还有多少像她们一样的女性,渴望着凭借一纸婚约、一段性关系,改变命运?

很多人会指责这些女性虚荣,其实,她们只是想寻求更好的生活,这不是错。

是社会对女性身体和子宫的定价,使她们滑向一条看上去轻松,实际困难重重的深渊。

在父权社会中,女性的身体、色相、子宫,早已成了一种筹码。区别只是交易方式的不同。

合法妻子鄙视情妇,情妇鄙视流莺……一座巨大的鄙视金字塔,压在底层女性的身上。

身处底层的女性,像一条自我吞食的衔尾蛇,循环着无尽的苦难。

当我们用“下贱”形容一位女性时,本质上是在指责对方自甘堕落,因此失去了被怜悯的资格。

这种鄙视,正是社会冷漠的源头,而冷漠,又催生出更多悲惨的人生。

性工作者,早已在我们的社会中存在了两千多年。女性依靠着生育能力维生的历史,更是无从记起。

而伴随着它们一同存在的,是人们的“偏见”,它正是促成这种循环的粘合剂。

或许,我们无法让所有女性从困境中解放,但我们可以正视她们的人生,别让“偏见”再制造更多的受害者,不是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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